第十七章 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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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复冬，我最后问你一遍，我上周和你说有时间就耗耗后腿，你根本没听进去，是吗？”
很显然，裴临安平静到没有情绪的话语，并不是发自肺腑的问询。
练功房内气压低的吓人，从踢后腿被叫停后起就一直垂头站在把杆前的程复冬，听了这话还是没出息地颤了一下，只是盯着胶皮地板的眼睛却始终不曾抬起。
半晌，一道极细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内响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本该被距离冲淡到不可闻的声音，此刻却不知为何，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的传入裴临安的耳膜里。
“我也很忙的啊……家里哪有地方练。”
“呵。”
怒极反笑的一声轻笑。
程复冬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捏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
她，完蛋了。
“没时间，没地方？”
“很好。”
裴临安漆黑亮堂的眸色略沉了些，本无波澜的语气再张口时，已带上几分问责般的严厉。
“程复冬，我给过你解释的机会了，你却连编理由都编不好，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别让我听见多余的废话。”
“是不是根本没练？”
冷气以裴临安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空气里很快弥漫起沉重压抑的气息。裴临安说话的声音不大，却精准的让每一个音节，都敲击上程复冬的心房，引起阵阵战栗。逼得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张口回答。
“……是。”
裴临安没什么反应，只是抬起眼眸，淡淡地扫了一眼双腿不停打颤的程复冬，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不知从何处拿来的硬币。
在程复冬几乎怀疑自己要被遗忘的前一刻，裴临安才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硬币上挪开，抬头施舍给少女一个略带玩味的眼神，再张口声音里竟已然染上笑意。
“你好像很喜欢玩？忙到都腾不出时间练舞。不如这样，我们在课堂上做个游戏吧。”
“我现在手里有一枚硬币，一会儿抛起来看正反。正面奖励你耗后腿一分钟，反面惩罚你垫一个砖块。”
“十次机会，程复冬，游戏开始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没资格叫暂停。”
程复冬听了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地看着裴临安从面前递过来的硬币。抬起的手臂在空中不时打颤，手指触上硬币表面又逃也似的缩回，仿佛那是颗正燃烧着的禁果。
裴临安此时极没有耐心，见程复冬畏畏缩缩不敢接硬币倒也不惯着，索性直接伸回了手，将硬币平放于拇指之上。
指尖翻动，硬币沿着指尖快速地跳跃起来，在空中旋出一个个漂亮的圆圈。又在几秒内被引力重新拉回，服服帖帖地躺在裴临安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程复冬手指绞在一起，偏过头去企图逃离命运被揭晓的瞬间，可裴临安偏不如她意，吊儿郎当拖长尾音的言语，不由分说给程复冬判了死刑。
“呦。你好像运气不是很好呢。”
“反面啊，第一次就抽到垫砖块了，还有九次，你可要小心些。”
“程小姐，游戏继续，请加油吧。”
程复冬眼睫微微颤了颤，在脑海里悄悄给自己点了根祈福的蜡烛。她现在已为质子，只祈求能勉强保住最后的几分薄面。
硬币一次次被抛起又落下，落在手背上本无声，程复冬却觉得自己心中的波浪被一次次抛进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教室内安静的出奇，只有少女砰砰跃动的心跳，和男人机械播报结果的言语。
“正面，加时间。”
“反面，垫砖。”
……
在不知道第几次掷硬币时，程复冬还是没能够忍住翻涌的情绪，带着哭腔开口求饶。
“我知道错了……”
“我看你不知道。”
还没说出口的讨饶就被不容置喙的拒绝堵在咽喉。裴临安这话说得迅速又坚决，完全没有任何沟通的意思。
程复冬也很敏锐地发觉，男人此时全无耐心，只得识趣地闭上嘴，任由自己漂浮在名为无助的汪洋里。
“对于你空口无凭的保证，我没什么好说的。继续。”
“没时间，没地方，不会规划，不懂自觉。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教会你。”
裴临安今天是铁了心要教训她，想要让程复冬长记性，就必须要用最残忍的手段剥开她自以为坚韧的内里，一点一点雕刻成期待的模样。
重塑从来都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统共也不过几分钟时间，裴临安口中的“游戏”便已结束。男人好整以暇地将硬币捏在手中把玩，些微上挑的眉目下是一双笑意不达眼底的深眸。
“四正六反，六块砖，挺厉害啊程复冬。”
程复冬咬着嘴唇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找回些方才顶撞裴临安时的勇气，求助般的眼神融入男人深不见底的眸色里。
“我，对不起……我做不到。”
“哦？”
“那怎么办呢？正反是随机掷出来的啊。你那么爱玩自己肯定也清楚，既定的规则若是可以随时更改，游戏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不如不做，也好过浪费时间。”
裴临安在说这话时刻意加重了尾音，听得程复冬胆战心惊，可男人似乎仍觉不够，继续扬着轻佻的语调调侃，说得少女尴尬到无地自容。
“程小姐日理万机，想必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游戏上。去搬垫子，该兑现奖惩了。”
“请吧。”
裴临安这话看似礼貌，却带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将程复冬卡在嘴边的讨饶推至无限远。
程复冬垂着头默默转过身去，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放着器材的角落。途中还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裴临安，男人仍保持着方才伸手指引的姿势，面无表情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游戏管家。
如果此时有一瓶后悔药摆在程复冬的面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吞入腹中。回到上周，每天少玩几把游戏，或者边玩游戏边耗耗后腿。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踢腿时高度力度都糟糕的一塌糊涂，而被迫加入这场看不到尽头且毫无胜算的赌局。
只可惜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也不会事事都如愿以偿。
程复冬蹲在地上，轻颤的指尖点上摞码整齐的砖块，硬着头皮数起数来。
另一侧的裴临安此时已踱去鞋柜前坐下，拾起地板上的小棍轻巧鼓面，声音使得少女泪眼婆娑地转过身来，怀里还塞着已经数好的砖块。
在少女的视线盲区里，裴临安阖了阖眼睛，胸腔中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砖块拿一半吧，作为交换，一会儿时间翻倍。”
裴临安最终还是没能成为不带情感判断行事的活阎王。向来说一不二的金牌玩家，终是主动为少女篡改了游戏规则。本想彻底给程复冬一个教训的裴老师，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面前，彻底败下阵来。
自己的学生，偶尔小小的纵容一下也无妨。只是这些复杂的弯绕心思，言语中隐藏着的爱怜，程复冬始终都无从知晓。
三块瑜伽砖被整齐的码在身侧，程复冬双手撑着地板，将左腿膝盖搭上去，右腿蹬在地面向前滑开。
哪条腿差先练哪边，向来是裴临安这里不成文的规矩。
腿间的角度才刚刚过平角，就已经有了些不容忽视的阻力。后腿本就不容易压开，知道程复冬怕疼，裴临安才提前一周布置课余作业，想要循序渐进着压下来。
偏这妮子是个不识趣的，不懂得每一项作业后蕴含着的苦心，他倒也没了刻意讨好的必要，不如直接一鼓作气压下去，疼痛之余也能长个记性。
程复冬还在和自己的身体对抗，腿间传来愈演愈烈的疼痛，却不得不放松身体全盘接纳这份痛苦。
很多年后的程复冬想起此刻，才知道原来能够拥有疼痛，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
“松手。”
裴临安只抬头随意撇了一眼，看见程复冬始终撑在地面的双手很是不耐。他好看的眉眼微蹙，显然是不满意程复冬双腿滑开的程度，因此并不打算动手施加外力，只是百无聊赖地用小棍轻点在鼓面。
教室里多出一声长长的呼吸声，先是颤巍巍一只手离地搭在膝窝，接着是另外一只。
双手离地后两腿间激增的不适感使得程复冬忍不住皱眉。想要伸手重新撑住地面，却被一道挟着怒气的呵斥打断。
“你敢撑一下试试！”
坏了，她不敢。
悬在半空中本要投奔地面的双手定在原地，几秒后再次回到膝上。腿与地面的距离因重力缘故，正在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靠近。
程复冬满脑子都只剩下疼。疼到生理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可偏偏裴临安仍旧没有靠近配合的意思。薄唇微启，音调不大，吐出的话却不近人情。
“沉下去。”
学生学不会自觉，身为老师该如何是好？
裴老师的教育理念简单而粗暴，不懂自觉？那就每一次都自主耗到个人能力的极限。不肯放松？那就一直绷着，什么时候没力气顶了，自然就沉下去了。
程复冬顶着哭到肿胀的眼眶，求助般望向裴临安的方向，却发现男人连头也没抬。聪慧如程复冬，已然知晓裴临安摆明了要故意磨她的性子。
若是沉不到另男人满意的程度，怕是今天一天都不能从这砖块上下来，那尚未开始计时的八分钟，更是遥遥无期。
手指掐上大腿内侧，程复冬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强迫自己放松。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额头的冷汗贴着眼眶滚落下来，唇齿间逃逸出的破碎呻吟也变成来势汹汹的呜咽。
身体开始左摇右摆起来，生理反应使得程复冬无法控制重心，几乎要摔在地面。身体却在彻底失控的前一秒落入一个宽大有力的怀抱。
是裴临安接住了她。
“冬冬，做得很好。”
程复冬来不急庆幸，就被踩上胯根的脚惊得变了脸色。不断施加的外力使得疼痛愈演愈烈，好想逃跑，可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敢乱动。只能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上男人的裤脚，轻轻拽了两下。
“忍着。”
“没得商量，今天必须贴地。”
意料之中的拒绝。
少女的哭声更大了些，似乎想要把委屈通过眼泪尽数宣泄出来。程复冬经常在课堂上哭，可很少哭成现在这样，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砸向地面。
裴临安轻叹一声，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脚底施力将最后的缝隙磨平。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机倒计时界面按钮被按下开始。
裴临安弯了弯腰，伸长手臂想要去取散落在一旁的沙袋，手指却被小朋友湿漉漉的掌心握住。程复冬此时疼得已经不太清醒，却还是拼尽全力拦下了裴临安，嘴里却嘟囔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不要…不要沙袋…别，别走。”
“好。”
依旧是单音节的回答，裴临安没有犹豫地应下。简单的言语不知为何带给少女无尽的安全感，这种没由来的信任，总让她觉得似乎还能再坚持一下。
掐在大腿内侧的指尖被男人拨开并握进掌心。空出的手臂环绕上少女轻颤不停的肩膀，贴着耳侧吐出的气息吹得发尾微微扬起。
“明年二月底有国赛，拿到名次对考学有很大的帮助。冬冬，我意思你应该报名。”
裴临安也不指望程复冬在这种情况下给他回应，只管自顾自接着讲下去。
“这几天自己去研究研究，看看你想跳什么舞种。我们一起商量着来排练。”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时间紧任务重，先说好，以后这样的训练可能会成为常态，还请务必坚持到底。”
裴临安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像反复思考后得出答案那般，呈扶额状继续自说自话。
“算了，坚持不下去也无碍，反正我会逼你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铃声识趣地在话末响起，程复冬这才意识到裴临安方才的自言自语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怎么回事？还是好疼。程复冬突然瞪大了眼睛，裴临安没有卸力？！
几声极轻的笑声从身后响起，淡到听不出情绪。
“把手递给我，试试看能不能抱住后腿。”
这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程复冬正欲开口反击，就被裴临安接踵而至的话语禁锢在原地。扯了扯嘴角任命般将双手向身后递去。
“哪有随便改变游戏规则更换了事的道理，这是额外的代价。十个数，让你起来。”
双手被不容置喙的力度拉向身后，腿间本麻木的钝痛随着移动再次被激活，程复冬挣扎着试图抽出双手，未果。这一举动却使得踩在胯部的脚掌又添了几分力。
程复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胳膊肘被拉着往后带，身体向后仰起，腿上的阵痛持续不断传入神经，腰间被拉伸的不适感又席卷着扑上来。
手腕被握着继续向下，脊椎骨节一寸寸被打开分离的声音在此刻清晰无比。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连喉嗓间抑制不住的呻吟都弱了几分。
程复冬死死咬住嘴唇，试图用疼痛抵御疼痛。却被裴临安腾出一只手来钳制住两颊，紧闭的双唇因受力而被迫分离。好在指尖恰好被带至轻触上小腿肚子的位置。
程复冬害怕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力度推至能够将后腿彻底抱实。她快要撑不住了，只能靠着最后的力气祈祷审判来得更快一些。
想象中残忍的最后一次施力并没有出现，程复冬还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不住抽噎，就被裴临安握着双手缓缓放回地面。
“结束了，做得很棒。”
“嗯？”
程复冬由于不停在哭，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她现在脑袋有些发懵，是因为大脑保护机制，所以自己很快就忘记想象中应该痛苦至极的十秒钟吗？
她吸着鼻子偏头去看，却意料之外看见裴临安仍然搭在她肩上的手。一条一条肿胀的红痕隆起，不出意外的话，全部都是她刚才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认知使得程复冬苍白的面部平添几分血色，她有些愧疚地转过头来逃避，却没能料到裴临安会从身后走来蹲在她的面前。
略带薄茧的指腹贴上少女的唇角，轻擦着抹净方才慌乱时咬出的血渍。裴临安单手轻抬起少女已被眼泪浸湿的下巴，强迫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男人眸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开口时语调也平凡至极，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
“饶你一次。”
“程复冬，下不为例。还学不会自觉，我保证会罚你到站不起来。”
男人刻意展露的锋芒在片刻间被收拾妥帖，再张口时的语调里已没有任何攻击性。手掌轻拍上少女的脊背，像哄小孩一般，安抚性极强。
“今天这事翻篇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要跳什么舞。”
“这场比赛是实现我们共同目标的一个关键，于你于我，都同样重要。”
“冬冬，我们要一起好好加油。”
这章写得很赶，码不动彩蛋了😭抱歉
感谢 @明天是个好天气 @爱学习的小负婆😘 @DYH @dove @提灯看星河成江 @嗯 @kk @新晋居民_5752398 @北江月许声 朋友们的糖果♥️
感谢 大家的礼物/粮票/推荐
老规矩，祝大家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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