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万重山｜第十三章 身韵
“这遍不算，重来。”
晚上十点半，揺风工作室304室内的气压低的吓人，裴临安坐在鼓面上，握着鼓棒的右手有些烦躁地敲击着地面。扑克脸上显不出任何情绪，程复冬垂手立在教室中央，有些不安地吞了吞口水。
音乐毫无意外的在下一秒响起，程复冬有些绝望地阖了阖眼睛，不断祈求自己从这场荒诞的噩梦中醒来，或者干脆彻彻底底地昏死过去。
短短几秒内就落上休止符的前奏乐，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破程复冬的白日梦，主歌的旋律再一次响起，昭示着又是新的一轮身韵组合。
是的，新的一轮，重复的，身韵组合。
程复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跟随旋律抬起了早已酸胀不已的手臂，向侧方拧腰缓步迈出步子，跳出身韵巡礼组合的第一个动作——旁提漫步。
从她抬起手臂跟随音乐吐气含身的第一个八拍开始，程复冬就知道这注定又是一遍失败的组合，像今晚反复跳的那数十遍一样。
因为她不记得了，裴临安上周课堂上手把手新教会她的组合，三令五申强调过的动作要点，此刻，全部都忘了。
可她不能停，也不敢停。裴临安说，今晚只有一个要求，什么时候跳够令他满意的10遍，什么时候结束。
自程复冬正式学舞也已经过了一月有余，裴临安在她体重达标后不久就在日常训练内新增了身韵的课程。见程复冬学的还不错，从上周起便不再每天盯着程复冬做地面身韵组合，改教她身韵巡礼的步法。
好巧不巧，程复冬学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今晚折磨她已经快两个小时的旁提漫步组合。
动作本身并没有多么难，只是有很多的要点需要注意，裴临安当然在上周事无巨细地讲解过全部，并反复提醒了程复冬，这周上身韵课前自己抽时间每天把组合练习两遍，有疑惑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他。
自信如程复冬，在心血来潮连续练习了两天以后，坚定的认为自己已经记住了全部动作要点，之后的五天里连脑海中复盘的行为都不曾有过。
甚至在前天明确拒绝了裴临安好心递来的援助信号，对身韵组合还有没有问题？程复冬当时给出的回应是一个大大的笑脸，和自信到极点的回复:没问题，我已经完全掌握了。
可事实远不如想象中美好，在今晚例行的课程上，程复冬不仅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完全掌握身韵组合，甚至连裴临安所反复强调的要点，都统统抛之脑后。
果不其然，在程复冬跳完第一遍身韵巡礼组合后，裴临安就黑了脸。
“这就是你跟我打包票说绝对没问题的作业？”
“我上周要求你每天自己抽时间练习两遍，程复冬，你记住了几天？”
“一天五分钟，加上你复盘推敲的过程左右不过一刻钟，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在程复冬颤颤巍巍报出2这个数字后，裴临安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呵，裴临安在心底冷笑，只是面上不显，板着的脸上读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很好。”
“不是说完全记住了吗？那么从现在开始，补齐你上周欠下的10遍。”
“在这个过程中，你不会得到我的任何提示和指点。什么时候10遍都让我满意了，我们什么时候结束今天的晚功。”
于是就出现了最初的那一幕，裴临安面无表情地张嘴吐出不近人情的话语。
“这遍不算，重来。”
程复冬已经记不得今晚到现在为止，自己对着镜子跳了多少遍旁提漫步的身韵巡礼组合，两分半一组，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已经足够跳三十余遍了。
酸胀到几乎有千斤重无法抬起的手臂和因反复拉伸而疲惫不堪的侧腰肌肉，都叫嚣着发送出即将罢工的警告。
她马上就要跳不动了。
但在她彻底跳不动之前，裴临安不允许她停下来。
虽然没有明说这一点，可在“重来”二字之后，丝毫不留休息时间就再次重新播放的音乐，和裴临安愈发面无表情的脸，无一不提醒着程复冬“努力配合，不要造次”的八字箴言。
敏锐的情绪察觉能力告诉她，现在的裴临安，她惹不起。
一遍又一遍漫步旋转的组合让程复冬腿部肌肉发酸，连带着大脑都混沌起来，动作原有的顺序被任性的随意打乱重组。程复冬跟着音乐跳着错误的动作，尴尬到恨不得用脚趾把地板抠出洞来。
只是她今晚所做的全部努力在裴临安眼中完全是无用功，程复冬挣扎一晚上达到足矣令他满意程度的组合次数，截止目前，数目为零。
没错，三十余遍内合格的概率，是0%。
如果让裴临安用四个字形容程复冬今晚跳的那么多遍身韵组合，大概是——一塌糊涂。
本该由肋骨和胸腰向上发力，配合吸气向上延伸的旁提，被程复冬做成了大腰向下发力的弧线运动；松弛柔和的动作被紧绷而僵硬的躯干所取代；左右转换时含身吐气的过程完全没有……
裴临安看的忍不住蹙眉，却始终除了重来二字以外，不肯多说一句有关组合本身要点的话语。
程复冬被数十遍的“重来”折磨的有些崩溃，终于在新的一遍主歌旋律响起时，像木头一般杵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哭丧着脸求助般地望向裴临安。
只是裴临安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程复冬的疲惫和不安那般，将所有求救的信号都推开至千里之外，依然不近人情地点下手机屏幕上的音乐循环按钮，如梦魇般始终不肯散去的前奏声重新响起。
“没让你停，不是掌握了吗，继续。”
向来善于人际交往的程复冬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跟随音乐节奏重复做出错误的动作毫无意义，想要求饶却因裴临安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而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能发出一个像样的音节。最终只能像根木头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裴临安见程复冬在主歌响起后仍然没有任何动作，索性低头看向手机屏幕的时钟，秒针在应用界面一次又一次归于原点，却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
教室内突如其来的沉默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程复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双手不自觉搅在一起，冷汗顺着掌心渗透出来。她咬了咬嘴唇，试图通过疼痛来掩饰不安。
其实她很早就发现了，自己耍小聪明时永远也斗不赢裴临安，可每次犯浑时又总忍不住幻想或许对方会先一步服软妥协，体贴的砌好台阶扶着她下来。
可裴临安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他认为你做得不对，做的不好，就永远都是不留回旋余地的残忍。在对峙过程中，似乎总会拥有数不尽的耐心，耗到你写满自尊和骄傲的面具被完全剥下为止。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程复冬很快败下阵来。
“裴老师。我……对不起……”
程复冬发颤又小心翼翼的言语打破教室内诡异的沉默，裴临安闻言偏了偏头，兴味索然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裴老师，我……跳不好，抱歉。”
“我没有严肃对待课后练习这件事，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全部都记住了，我错了。”
程复冬张嘴干巴巴地道歉，理智告诉她言多必失，现在及时闭嘴兴许能些许平息裴临安愈滚愈裂的怒火，可还是忍不住开口解释。
果然，下一秒裴临安就似笑非笑地挑眉转过脸来，薄唇轻启，玩味般一字一句缓慢重复着程复冬先前的话语，似是明晃晃的挑衅。
“我。错。了。”
“哦？程复冬，你有什么错？你显然比我更了解教学的进度和自己的掌握程度，你怎么会错呢？”
“这么有主意，那我可要虚心求教了，程大师，我们之后的训练计划是什么？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下。”
程复冬被这番话吓得冷汗直冒，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身侧的手指握拳松了又松。
裴临安字字珠玑，程复冬只觉得每个划破寂静氛围的音节都像一把利剑，不留情面没有犹豫地刺向心脏最柔软的角落里。
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强烈的窒息感自脚尖席卷上来，整个人像极了秋风中的枯枝，颤抖的厉害，却半分都移动不得。
“对不起……”
“裴临安，能不能，再教我一遍。我一定好好练……求你了……”
“一遍就好……我……没记住要点，没仔细练习。”
“动作合格的要求……我现阶段还做不到。对不起……”
程复冬在道歉的过程中几近崩溃，抿着嘴巴微仰起头来望向窗外城市灯火，使劲睁着眼睛，却不想鼻头一酸，终是落下泪来。
裴临安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小姑娘，眼波微动，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泛出一丝动容，却转瞬消匿于夜色中。伴随着几不可闻的一声长叹，裴临安捏着手机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程复冬。
程复冬被裴临安突如其来靠近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强忍住想要后退半步的冲动，轻颤着垂下眼睫。
“这么怕我？”
裴临安轻笑着摇头，眸底染上几分柔和与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
“冬冬，重新跳一遍，我带着你过动作。”
旋律再次逃窜在练功房夏日夜晚有些黏腻的空气里，程复冬随着节奏舒展身体，再次跳起今晚已经重复了几十次的组合，只是这次多了些底气。
“旁提是自下而上的弧线运动，由肋骨和胸腰向上发力，挑腰时要注意拧腰的元素，配合气向上延伸。”
“记住，旁提漫步，注重的是沉、提、移以及转腰的结合。”
“诶～感觉对了。”
裴临安举起的手机贴上程复冬的侧腰，手指抚上程复冬的脊椎，自下而上游走提点着发力点。
“顺着我的力度，感受一节一节脊椎骨向上推的延伸感。”
“腰部别绷这么紧，放松。要有松弛感才能跳出旁提的悬垂感。这舞步本身是极媚的，身体的弧度应恰到好处，你可以想象自己是一轮弯月和满风的船帆。”
“记住，旁提漫步的要点就是，以身法带动步的，欲动又止，静而不止，是谓妙极。”
……
裴临安带程复冬反复过了三遍，见她完全掌握了才停下来。
“要点都记住了？现在那十遍能不能跳好？”
程复冬闻言微怔了一下，神情有些呆愣，捏在手心的手机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
“啊？”
“还要跳吗？”
“已经快十二点了诶，我明天还要上学……”
裴临安闻言挑了挑眉，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难得哽住了一瞬。
“怎么？欠我的10遍打算就这么不了了之？”
“知道明天要上学就动作放快，标标准准的把10遍做完。”
见程复冬愣在原地没有动作，裴临安还是没忍住出声“善意”提醒。
“我明早可没事，想磨蹭你大可以尽情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程复冬自然不会如此幸运的每一次都令裴临安满意，跳完听起来是十遍实际上将近二十遍的身韵巡礼组合后，时钟已转动到快要凌晨一点的位置。
极少熬大夜的程复冬在裴临安宣布下课后，瘫靠在墙边困倦到睁不开眼，被裴临安催促换完衣服后背着包没什么意识的坐上了裴临安的车，没几分钟就昏睡过去，只是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天空已经泛明。
有甜剧场♡
是第二天重归于好二人组精分现场！
感谢其他朋友们的粮票～
祝大家周末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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